2016年7月12日

第十一期 共專題 │ 「影展是認識世界的方法」 專訪前金馬影展部總監陳俊蓉

採訪、整理/張嘉真


陳俊蓉曾任金馬影展國際聯絡、影展部總監、國際宣傳等。入行超過十年,見證金馬影展的許多重要時刻。陳俊蓉不僅奠定金馬影展近十年風格和走向,創造口碑與票房兼具的成績,也參與籌畫「金馬五十」相關活動。陳俊蓉笑聲爽朗,每次一笑眼睛彎成一條迷人的曲線,總是不斷散發她對電影和人生的熱情。目前已經離開金馬影展,現任獨立策展人,最近一次的作品是三創園區的兒童影展 。以下是《共誌》對陳俊蓉的專訪整理。

《共誌》:請您先談談最初進入金馬影展的契機?

陳俊蓉:我自己非常喜愛電影。大學就讀新聞系,但很少在讀新聞,老是往電影社跑,畢業後想給自己一個圓夢機會,於是就去愛丁堡念電影批評理論。這一切很奇妙,電影圈其實是個「出不太去、也進不太來」的圈子。畢業回來先進了一家發行公司,後來剛好電影社朋友介紹我進入金馬影展,從國際聯絡開始,陸續做過不同職位,就這樣在金馬待了一輩子(笑)。

《共誌》:影展工作的內容讓圈外人很好奇,請您介紹一下影展部總監的工作嗎?

陳俊蓉:大概會花六個月策展,前三個月是瘋狂看片、寫信跟不同單位要試看帶(過往會寄實體試看帶,後來多是開線上連結),跑一些影展,鹿特丹影展、柏林影展、香港電影節,最重要是坎城影展。影片來源的網絡是點滴累積而起,市場人脈必須自己慢慢拓展。記得第一年去柏林影展時我拿著整本手冊、兩百多部片,我覺得要邀的、符合金馬需求的片全勾,然後一家一家打招呼、寫信詢問,有做成生意就會搭起一條線,經年累月後就形成一定網絡。從影展、片商、發行商、導演,這些功夫全部都要下。

《共誌》:金馬影展並沒有所謂「策展人」,影展部總監跟策展人的不同?

陳俊蓉:總監要管理很多東西,策展人比較單純。以國外影展來說,不同單元有不同策展人,讓節目和行政可以區分比較清楚,節目組也比較能專心去策展、跟影人聯繫。臺灣分別比較模糊,行政跟節目內容很難劃分清楚,因為兩邊一旦沒有溝通好,就會很容易有摩擦。若要讓行政跟節目清楚分工,團隊默契是最重要的。目前金馬影展運作狀況的穩定,就是因為有非常專業的行政團隊和行銷團隊的支持。

《共誌》:擔任金馬選片人時秉持的原則和想法是什麼?

陳俊蓉:一開始是用影迷的心情,但當一天看七、八部片時,開始疲乏之後就會特別注意在電影語言上創新的片子,反而忘記觀眾想要的也許比較是情感上的共鳴和感動,之後才又慢慢修正。作為金馬的選片人,「做一個影迷」是我一直放在心上的。我想像影展是認識世界的方法、是一扇窗,所以遇到觀眾和影評人評價兩極的片,我就會三思到底該怎麼引介給觀眾。若沒辦法好好地讓觀眾接受這部片,我就會覺得不只是辜負這部影片,還辜負了我們整個影展工作團隊的努力。

我在金馬影展策展期間,也很希望自己能儘量做到擴展電影藝術想像的任務,片單有時會出現一些較為雅俗共賞的影片,那是為了期待讓一般觀眾跨出好萊塢一小步;也會有少數幾部稍微艱澀的片,則是為了滿足不同口味的影迷。但我會給自己設定一個目標,至少可以找到一百名觀眾的影片,就不怕浪費策展心血。

我覺得所有影片的放映都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你永遠不知道什麼影片在哪個時間點改變了誰,這件事尤其在奇幻影展更明顯,一個高中生可能只是被同學拉來《洛基恐怖秀》玩,在等待的時間不小心多看一部《藍絲絨》,然後可能他從此就不滿足只看好萊塢電影了,做影展圖的大概就只是這樣的成就感。(笑)

《共誌》:金馬已經是國內最大影展,該怎麼突破? 

陳俊蓉:金馬影展的任務除了服務觀眾之外,還可以做更多來充分利用資源和地位。金馬獎、金馬學院、創投會等活動和設計就會變得很重要。例如五十周年的大師座談就只有金馬做得出來,那次展現很好的跨部門整合,真的做得很過癮。另外《10+10》[1]也很棒,那是成為常設機關才做得到的事。另外我們也想透過引進東南亞的影片將電影人才做跨區域的結合。影展應該扮演整個電影圈的整合力量,從學院的培養、創投的製作、金馬獎的榮耀,到影展的放映,把整個產業圈在一起,也讓不同區塊的人才在此交流。

《共誌》:現在觀影管道愈來愈多,您覺得實體影展存在的理由是什麼?

陳俊蓉: 其實做影展的人都度過幾段人心惶惶的階段。首先是片商增加時,當時學會思考在觀眾接受程度下開疆闢土,例如寶萊塢片的開發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後來網路盜版影片猖獗又再度刺激大家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我在不同地方得到相呼應的答案,就是「有些事情你還是想跟很多人一起做」,看電影是其一。尤其我從金馬奇幻影展得到很多啟發,我有朋友告訴我他從來都不知道《洛基恐怖秀》的劇情在演什麼,但他就很需要那樣的環境狂歡一下。我去布魯塞爾奇幻影展時也受到很大的衝擊,那裡對類型電影的符碼相當熟悉,銀幕上一出現月亮,大家就會「ㄠ~」地集體學狼嚎,很多小細節會被放大、感官整個被打開,觀眾是去玩的。

我自己有過幾個在影展現場被撼動到起雞皮疙瘩的經歷,其中一個是《10+10》在金馬影展做首映時,隨著每一部短片放映結束觀眾都全場拍手一次,在現場你就是會感覺到一種臺灣電影人凝聚在一起的氣場,覺得非拍手不可,所以全片放映完畢總共拍手了二十次。最後十幾位臺灣最重要的導演在前台一字排開,令人動容,我甚至在開幕酒會上痛哭了一場。另一個例子是我們在奇幻影展放映《真善美》時,完全投入情節的觀眾們不由自主對女主角情敵發出嗤之以鼻的聲音,明明是很芭樂的一個橋段瞬間令人覺得全場有共鳴,我從來沒有覺得《真善美》那麼好看過,有些電影真的是要很多人一起看才過癮的。

《共誌》:您目前已離開金馬影展,您怎麼回顧金馬以及展望未來?

陳俊蓉:我覺得自己真的做太多年影展總監了,希望能讓新人來注入新鮮策展能量。過去我做電影比較是服務文青,觀眾比較聚焦在藝術鑑賞,但我認為影展還可以有更多的社會影響。最近在三創園區做了兒童影展,我就很好奇親子怎麼看電影。實際進入戲院跟親子一起觀影,會發現小孩看電影的方式跟大人完全不一樣。法國電影資料館每一週都有固定兒童電影院的時段,他們的影像教育很早就開始,兒童的敘事邏輯和美學涵養就能從小被養成。電影的教育功能是我想努力的事,但是在潛移默化的氣氛下,希望能傳遞更多「多元、包容、開放」的精神。

[1]《10+10》是金馬影展發起的電影聯合創作計畫,集合10位影壇前輩及10位影壇新秀,以「臺灣特有」為主軸,每位導演分別負責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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