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1日

太陽花映照出的網路素養

文/劉倚帆

太陽花學運初起,不久後社群網站掀起「刪好友潮」,原因是無法認同友人觀點;或者,在324佔領行政院的警方驅離行動中,錯位照片、鎮暴警察竟無警徽等錯誤訊息大肆流傳,直接或間接促成警民對立情緒,而這還不包括某些特立獨行警員所發表的不當言論;亦不止一次傳出,運動者對不同媒體抱持著程度不一的善意或惡意。其間縱或仍有可深議之處,但這些狀況是否顯示了,我們仍然習於對立多些,而非對話?

(圖 阿肆)

多數人會同意,太陽花學運自發起、延續至結束,新傳播科技扮演了至為關鍵的角色。幾乎可以說,如果沒有新媒體,佔領立法院的行動未必會成功,或者,至少不會那麼順利。

根據當晚在議場內的粗淺觀察與攻堅經驗,我認為318佔領立法院之夜能夠四度成功阻擋警方攻堅,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議場外有足夠的聲援人士,一旦警力向議場內施壓,場外人力將可對警力進行反攻堅、反包圍,由此形成一種制衡的力道。然而我們如何得知議場外有足夠的聲援,如何將議場內外的行動連成一氣,串聯為與警方對峙的籌碼?

因為社群媒體,以及行動科技。包括我在內,當晚在議場內所有人,大多無法直接接觸大眾媒體,只能利用手機通聯,或上社群網站獲取和散布第一手訊息。 所有在場的群眾,不分議場內外,人人皆媒體。儘管群眾力量因此得以串聯,但另方面,訊息可信度卻更難以判斷。當晚我從不同訊息來源,至少聽到十次警方可能/即將攻堅的時間,時間卻正好都不是這四次被群眾擋下的攻堅。

318之後,陸續有為數不少的評論者從媒體表現的角度提出觀察,傳統媒體與新媒體的分野就此在論述中產生(姑且不論其定義為何,以及兩者是否截然對立),而後隨著運動的發展,兩者表現逐漸拉開差距。一個主流的論點是,以社群網站為首的新媒體表現,在這次學運中將傳統媒體遠遠拋在後方,一個新的媒體世代已然形成,發揮著超乎預期的影響力。

我無意挑戰這樣的論點,事實上我也認為,所謂傳統媒體在學運相關報導的表現上,大多一如往常地令人不敢恭維,遑論期待。他們最有貢獻的地方,或許是其過往的報導,成為網民在今時今日監督政府作為時,「打臉」用的素材與證據。然而,新媒體表現固然有其特出之處,但其中仍然有值得我們深思的面向。

從某個角度來看,如果太陽花運動可被視為民眾長期對政府執政表現不滿(18%總統跟9%總統其實可能是差不多意思)、乃至對代議制度失靈與不信任的能量迸發,則群眾力量/智慧串聯,繞過傳統媒體利用新媒體發聲,或可視為民眾長期對傳統媒體表現的失望與不信任表現。特別是,當佔領行動發生之時,議場內仍有為數不少的記者仍盡忠職守記錄現場狀況,怎麼這些記者,及其所代表的媒體機構,沒能成為群眾之寄託,還要向外第一時間投稿CNN公民新聞平台iReport

太陽花運動帶來了「大創作潮」,而這波潮流,沒有新媒體作為基礎物質條件,無法成立。一夕之間,「鄉民」變身「公民」,無論支持服貿與否,很長一段時間,網路上充斥著相關討論,運動現場的即時訊息發佈、有立場卻未必有清楚論點的個人言論、有理有據的深度論述,俯拾即是。眾聲喧嘩意味著,有更多關心社會的民眾針對社會議題從不同面向進行思考、表達、討論、分享,甚至成為其他人的討論起點或思考素材,就這點而言,新媒體為我們帶來新的機會,為公民意識的覺醒與深化起了關鍵的正面作用。

我們擁有了理論上可以充分對話的平台,但儘管對話有時、討論有時,卻也同時多了不少對立、相濡以沫,以及更隱而不顯的,「沈默螺旋」效應。

這一部分來自於社群網站「個人化」的機制:我們的自身喜好或意見偏向,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我們將更容易看見什麼樣的訊息,這來自社群網站系統的運算結果。亦即,我為反服貿的意見按了讚,未來我更容易看見此發言者的意見;我加入了某個反服貿的粉絲團,未來我更有機會接觸到相關的粉絲團。我的意見偏向被計算了,我更容易看見社群網站以為我想看見的資訊了,更不易看見我未必同意,但或許更能刺激我反思、對話的意見了。

另一部份的原因或在於,我們擁有了展露群眾智慧的平台,但我們還沒有足夠的智慧來使用它。君不見太陽花學運初起,不久後社群網站掀起「刪好友潮」,原因是無法認同友人觀點;或者,在324佔領行政院的警方驅離行動中,錯位照片、鎮暴警察竟無警徽等錯誤訊息大肆流傳,直接或間接促成警民對立情緒,而這還不包括某些特立獨行警員所發表的不當言論;亦不止一次傳出,運動者對不同媒體抱持著程度不一的善意或惡意。其間縱或仍有可深議之處,但這些狀況是否顯示了,我們仍然習於對立多些,而非對話?

包括那些對新媒體期待甚深的評論,或許也都忽視了新媒體可能帶來的潛在問題,而上述或許正是新媒體所凸顯的「素養」問題。當我們歌頌新媒體之時,我們或許也該想想,在發表/接收各種意見的同時,我們是否、如何判斷這些訊息的真實性與可信度?以及,我們是否仍舊陷於某種二元對立,甚至「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思考框架?我們是否又真的願意打開自己的腦袋、感官與心,去認識、理解那些想法、觀念與自己徹底不同,卻也同樣作為「公民」的其他人?我們有了更多、更易於使用的意見表達平台與機會,可是我們是否因此有了更多的溝通與聆聽、包容與尊重?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麼我們與我們所拒斥的、對立的,有何分別?

(作者為政大新聞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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