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8日

第五期 共專題|游婉琪:年輕記者受內外煎熬,哪來英雄?

文\張雅晴˙採訪\張雅晴、蔡蕙如 

在一片反旺中聲浪中,中時內部員工、特別是報社底層資淺記者的聲音,往往被淹沒而無從聽聞。前中時記者游婉琪在不知情狀況下,捲入走路工事件報導,最後為了堅守心中的新聞倫理底線而辭職,並在網路上公開事件期間的個人工作日記,詳述記者報導的勞動過程中,資方如何霸道地干預與扭曲。而從她的經驗中也看到,不分青紅皂白的鄉民(所謂)正義,不但窄化了批判力量,同時還把也是「受害者」的部分新聞工作者當成「加害者」,結果在一陣亂箭當中,該被譴責的資本家與管理階層反而從容遁逃。


2012年二月,蔡衍明在華盛頓郵報上的發言,引起學界和藝文界發起「拒絕中時運動」。一開始游婉琪並不以為意,因為她覺得蔡老闆個人言行與爭議,與她主跑的教育線搭不上關係。但沒過多久,游婉琪發現名片上的「中國時報」竟然開始變成採訪阻力:愈來愈多受訪者表示拒絕接受中時記者訪問,或揶揄她身為中時記者的身分。游婉琪表示,中時同事也有類似經驗。反對者對蔡衍明開的第一槍,流彈波及記者。

在到中時之前,游婉琪曾經在規模較小的立報工作,她表示那時她能和編輯直接溝通,所以見報的報導通常和原本所寫差不不大。但在規模較大的中國時報中,報導受到層層把關,基層記者也必須執行長官的指令,所以每個人都是隔天翻開報紙那一刻,才能知道自己的報導有沒有見報、被做大做小、以及被修改成什麼模樣。但這些並不為外界所理解與諒解,游婉琪認為許多批評者一味謾罵,基層記者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得承擔所有罵名。

在輿論壓力下,基層記者還得不時奉命維護老闆形象,或是執行和蘋果開戰的任務,讓中時內部士氣低迷。「我們什麼都沒做,但在外面卻因為你是中時記者而被罵,回來還要聽命這種奇怪指令,有誰受的了?」游婉琪說,因為一些和工作不相干的指令越來越頻繁,許多同事開始感嘆日子難過。而且,雖然蔡衍明自稱所有員工都像一家人,但卻常常在有意或無意間透露「隨時可以收掉中國時報」的訊息。這對年輕記者或許不痛不癢,但是對中高階主管而言,這關係到退休金等切身利益,相當具有威脅性。所以很多時候連蔡衍明都還沒做出明確指示前,中時高層就已經揣摩上意、主動出擊。

雖然最後辭職走人,但游婉琪強調,如果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也不一定會離開中時。除了少數資歷深、較有聲望的調查室記者陸續離職之外,真正因為「走路工報導」而主動辭職的中時記者屈指可數。

「不應該說留在中時的員工就該死、離開的就是英雄。」游婉琪認為,一些已經離開中時、或者曾經動過離職念頭的記者,不一定是受到新聞良心的驅使,也可能是受不了報社內低迷的氣氛和外界的眼光,轉而想尋求另一個「比較沒那麼爛」的地方。另一方面,選擇留在中時的記者,也不是完全認同東家的所有作法,而是其實其他媒體的問題不惶多讓。游婉琪分析表示,「旺中的吃相的確很難看,但難道蘋果的報導就不是為了老闆的利益?難道他們就真的是為了所謂的公平正義?說穿了大家都在做一樣的事,只是旺中的手段比較拙劣罷了。」

901大遊行前,其他三報對於記者參與遊行的態度不盡相同,其中蘋果日報與自由時報較為積極,鼓勵旗下記者參與遊行,聯合報則是要求員工堅守工作崗位、即使休假也不要亂跑。游婉琪說,這些作法並不代表哪家報社比較「正義」,而只是反映了各自的政治色彩與商業利益而已。蘋果日報在「果果大戰」中槓上旺中,所以打旺中最兇,結果竟然意外成了許多人眼中的「正義使者」。對照蘋果日報剛進入台灣市場時,因煽色腥與侵犯人權的採訪報導而受到學者與大眾嚴厲批評的狀況,昨非今是的落差,相當諷刺。

在遊行當日,不像公民團體與學生組織旗幟鮮明的高舉抗議主張,許多記者默默散落在遊行隊伍內、低調現身支持。不過,游婉琪覺得當天參與遊行的記者人數,比她原本期待的還多,而且各報都有。她認為,這應該是因為新聞專業自主對記者仍是重要的價值,「只是該怎麼落實,已經不是記者可以決定的了」。

只是記者能夠在媒體上為別人發聲,卻諷刺地無法為自己爭取權益。游婉琪過去在立報主跑勞工線,曾陪著勞工朋友們上街頭、一起經歷大大小小的抗爭,但是替他人伸張正義的同時,自己面臨低薪與過勞的惡劣條件、以及不當的干預控制,卻又擔心工作不保而畏縮不前。游婉琪在辭職同時也公布這段期間的工作日記,雖然可能讓自己面對資方的法律訴訟,但她說,「如果我連自己的權益都不願維護,以後要怎麼替其他人發聲?」

游婉琪的這個質疑,恐怕不止是她內心的OS而已,而是長期以來,許多媒體工會運動者對多數記者的質問。面對自身在工作場所的權益受損,記者們為什麼不反叛?套兩句電視新聞的陳腔濫調來回答:這考驗著記者們的智慧;記者怎麼做,大家都在看。


本期專題文章:
何榮幸:辭職不為表態 是體制內改革的籌碼
陽光很短,酒吧很長:中時記者的小日記
黃揚明:維護「蘋果風格」的新聞自主
座談:資本壟斷中的記者集體組織:媒體工會再出發?
一分鐘掌握媒體工會抗爭二十四年(簡明回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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