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豐山在媒體公民會議中主張仿效南韓隨電費徵收公共電視收視費,壯大並確保本國製作節目之經費基礎。攝影/林麗雲 |
近日老片重拍的《瘋狂麥斯:憤怒道》頗受好評,充滿邪典電影(cult film)的奇異美學及反烏托邦的末世象徵。寓意大約是:地球因貪婪無度的開發及戰爭而成為荒蕪沙漠,世界失序、人類再度淪落為只求卑微生存的被奴役者,失去水、能源及種子,也失去過往孕育一切生活形態及希望的綠洲。關鍵就是:綠洲。對,再也沒有綠洲了。5月22日媒改社主辦《媒改十年,改了沒?》媒體公民會議,在新聞之外,會議的另一個議題,就是台灣影視娛樂產業的診斷與改革討論。與會者包括傳統電視娛樂產業、新媒體工作者、學界、社運界以及無數關心台灣媒體問題的前輩與年輕公民們。大家都在一片感嘆中開始:台灣的電視娛樂產業的綠洲,早就沒了。
台灣的電視綠洲是怎麼消失的呢?現場不分業內外人士及年輕閱聽人,大家提出這些年的共同觀察結果。從內容來看:我們很久沒有叫好又叫座的電視劇,讓人激賞或蔚為風潮;也很久沒有讓全台灣民眾一同津津樂道、創造認同、驕傲與連繫情感的電視節目。一部又一部的韓劇、韓綜,一部又一部播了再播的陸劇(其實,陸綜也來了),一部又一部一年拖過一年的鄉土劇。新聞及談話節目的廉價化、淺薄化;偶像劇題材的狹隘、不夠多元、有創意及有深度。打開電視,只讓人覺得是自虐或是想不開。除了公視偶有亮眼之作(如近期的《麻醉風暴》、《一字千金》…),還能開發新節目、帶出一點新人才,但多為小品,也是長期預算有限下的卑微成果。
從產業來看:眾多有線電視頻道讓收視率細碎化,瓜分投資節目的廣告資金,二十多年下來,台灣的電視節目愈作愈小,缺乏創新及自製數量,也缺乏需要升級的品質及創作能量。影視人才苦無戰場只好出走對岸打工,整個影視產業反覆由幾家製作公司把持,近來又壟斷了眾多國家補助資源,新人出線不易,也造成產業的空洞化。就環境趨勢來看:現今年輕人根本不看畫質差、創意老套、節奏慢的本土電視,也早就不透過電視台看節目了。雖然大家依然愛看,但已經是看來自全世界的節目。傳統電視台因應數位化及新媒體平台的競爭,改革腳步卻依然牛步化與不斷誤判、自我催眠。以上種種,終於造就台灣影視生產內容的乾涸,以及產業本身近年來最嚴重的沙漠化。
解鈴還需繫鈴人,與會者普遍認為,政府的錯誤政策及政治人物要負最大責任!前政務委員、監察委員吳豐山直指「各政黨只想操控媒體!」他認為,政府相關部會的官員、公務員、立法委員,幾乎都得再教育:必須深刻認識媒體文化的重要性,必須對媒體的社會責任有使命。而王小棣導演則感嘆,影視文化在台灣長期被政治力及新聞界矮化、弱化為娛樂商品,完全缺乏像法國以「文化例外/文化免議」對抗WTO的視野,以保護本土及原創文化為己任。與會者們描繪出一個更清晰的輪廓,矛頭指向政府,而不是那些進入半衰期、只在乎自己存亡、只飢渴於找錢(比如節目冠名、要政府補助)的個別業者。政府需要關照的不僅是影視產業界本身的未來活水,更是整體國家及社會所需要的認同、公共利益,以及優質、多元創意文化的電視綠洲。
那麼,如何灌溉影視荒漠、讓綠洲重生?簡言之,公共廣電、影視基金,雙管齊下,才能突破現今個別業者的侷限與惡性競爭的泥淖。筆者在此整理及延伸幾個具體建議,這包括三個補救措施,一個積極擘畫。
一、NCC應修法,補救對本國電視節目及文化的保護政策不足。
近年來台灣的電視台只想以便宜進口劇賺取利潤,2012年上半年,韓劇佔台灣整體戲節目的26.5%,陸劇佔26.29%,兩者相加就已超過五成;2013年整體外戲劇比例更已超過六成。再加上重播劇、一年只製作一檔的長壽劇泛濫,早已嚴重壓縮本國自製節目的產能及產量。然而多年來,政府對於境外節目的限制過低,亦沒有黃金時段的管制。我們僅有《廣電法》第19條規定無線電視台自製節目比例不得低於70%;《有線電視法》第43條,更只規定自製節目不得低於20%。NCC面對眾多批評聲浪,卻仍然只像個開罰單的交通監理單位,表示各台並不違法便不處理,卻不願起身有更積極的修法規劃,完全沒有盡到許多國家對本國節目、本國文化產業的保護精神,可說是台灣影視產業空洞化的首要幫凶。因此,NCC需要積極修法,建構合理的本國影視文化生產環境,才是補救之道。
二、提高徵收5%有線電視系統台營收,補救過去錯誤的有線電視開放政策。
其次,與會者也將矛頭對準我國的有線電視政策。1993年,台灣有線電視開放以來,全台共59家系統業者、卻由五大集團(凱擘、中嘉、台固、台灣寬頻、台灣數位光訊)壟斷把持七成用戶。這些業者長期把持內容頻道的上架大權,擁有全台電視產業營收最大的現金流(每月訂戶費用),更垂直整合成掌控有線電視上、中、下遊產業的壟斷集團,每年分配高達300億元收入,近期終於引來監委們的關注調查。這些業者坐擁平均25%的產業暴利(有學者估算甚至是44%的毛利),卻不需投入內容生產,播放進口節目的比例超過五成,重播率高達七成、新播比例最高只兩成;最新一期的天下雜誌專題報導,也以此為題,一一指出台灣有線電視通路遭寡佔、排擠競爭平台、阻卻創新的嚴重問題。可以說,二十多年來長期壟斷、賺取暴利的有線電視系統集團,是台灣電視產業空洞化、沙漠化的另一重大主因。
媒體公民會議<影視產業怎麼救>場次之與談者,一起為台灣影視產業找藥方。攝影/林麗雲 |
三、徵收「收視率捐」,補救收視率調查機制對影視內容產製的長期扭曲及誤導。
80年以來,收視率調查公司(Nielsen)、廣告代理商協會(4A)以及電視台,這三方利益共同體,在台灣打造了以收視率數字為最高依歸的準則。然而以收視點成本(CPRP)、甚至每分鐘收視率的方式來決定節目的生死,卻造成劣幣逐良幣的扭曲現象,已嚴重壓縮了各種需要長期培養的新創、多元的優質娛樂/新聞/文化/社會公益等節目的發展空間,也是眾多影視工作者的心頭之痛。如此偏頗、簡化的內容生產模式,強大的社會後果卻由全民承擔,收視率迷思可說也是台灣影視環境看不見的嚴重公害。如果抽菸者、菸商都需要被課徵「健康捐」,那麼對於收視率機制的調節,或可比照辦理。若政府向廣告代理商、收視率調查公司及電視台,由其廣告費用及販賣收視率調查的收入,徵收一定比例的「收視率捐」,作為影視基金的財源之一,投入新創節目的開發與人才培育,將是另一項平衡電視生態的重要補救之道。
四、擴大公視規模、成立公共的影視發展基金。
除了上述三個補救,我們也需積極打造綠洲、重新引入活水。過去馮建三教授便已指出,世界各國若要平衡競爭型商業傳媒體系的缺陷,必得提高非商業電視的市場佔有率約至四到六成,才有作用。各國作法有二:一種是如英國、德國等以公共廣電制度為主的國家,其「大公廣」制度,預算規模都約有2500億台幣左右。另一種是則是如加拿大、法國及南韓,在公廣之外增設具規模的「影音基金」,以協助本國影視產業的發展,是補充性的影音基金路線。相較之下我們的公視一年預算僅約23億元,相較於韓國KBS的400億台幣、日本NHK的1800億台幣,在全世界各國民眾所享的公廣服務成本中,早已敬陪末座。
各國公共傳媒支出,台灣是主要國家中最低,約為韓國與香港的十分之一。 |
擴大公視之途,吳豐山在現場便提議,若能隨電表徵收民眾繳納部分公視基金,一舉將公視預算規模提升到60億元,不失為一項可行作法。而影視基金路線,以南韓為例,他們創設了文化體育觀光部轄下的獨立機構,「韓國文化振興院」(KOCCA),負責推動強化南韓電視產業的競爭力:包括建構數位廣電設施、培育新世代內容及人才,還有積極擴大海外輸出…等項目。每年南韓這樣的廣電基金就達60-70 億台幣,基金來源除了公部門預算,更廣泛徵收來自頻道業者的利潤及廣告收入。相較之下,台灣近年來各種電視旗鑑計劃、文創事業發展計劃中的影視投資已經不少,五年累計已達80億元,卻幾乎全是由納稅人所繳納的政府預算支出,徵收自業界的少之又少。更何況政府補助投資的影視事業,一旦獲利,卻一樣落入私人口袋,完全是慷全民之慨扶植私人資本,具公共利益的影視環境打造,卻一樣付之闕如。
影視綠洲的打造,需要政府痛定思痛的政策轉向,由過去只將影視節目當作一般商品、補助私人資本,扭轉回將影視節目視為文化財、公共財,扶植公廣、共創符合公共利益的影視產業及環境資源。近日侯孝賢導演呼籲設置「國家電影基金」,就是為了尋找資金不易的年輕導演、為整體台灣電影環境的未來而請命;而林麗雲教授在會議總結時指出:「公民上車扭轉方向」,也是此意。
《瘋狂》麥斯電影裡,主角麥斯(Max)原本是被佔領世界的僵屍們俘虜、當成「血袋」的奴隷,每天輸血給半衰期的蒼白戰士。但後來麥斯意外掙脫、並與反叛的女指揮官芙力歐莎(Furiosa)同行,危急之際輸血給芙力歐莎救回一命,終於協助她重回被佔領地,重建綠洲、解放人類。想想台灣的電視荒漠,將血脈改變輸入、援助的對象,或許是這部電影歪打正著、但更為重要的另類啟發。麥斯最後的眼神,像是這麼說…。
【作者小檔案】
國立中正大學傳播學系暨電訊傳播研究所副教授。
閒來沒事要聽音樂,忙碌不得閒時,也要聽聽音樂。目前煩惱,個人曠世鉅著或solo album,到底哪個要先出呢?....(100%幻想文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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