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也還在思考】你的腦袋不是你的腦袋

文、圖／林君襄

傳播工作顛覆你的腦袋！激發創意和強迫洗腦都是一種。

我的政治立場算是極為鮮明，從地域、歷史、政治現實到文化認同，無可撼動也不諱言。好巧好倒楣，前陣子來了一個行銷專案，意識形態跟我完全相悖，從接洽、提案到執行，我毫無怨言，因為每一秒都苦不堪言。（噢，好想鉅細靡遺跟大家分享喔，但是基於商業道德和違反保密合約會被告，無緣訴說了）若說傳播工作工時太長是令人反彈，那傳播工作充滿有違理念的事是令人反胃。

「那不要接啊！」說到這，總有人這樣回我。多灑脫，但別再說這種蠢話了。在傳播業裡，灑脫就是決心脫離才能出現的一派瀟灑，所以我們就直接跳過要不要瀟灑走一回的掙扎吧。接手後，我每天提醒自己，必須機械式地去執行，案子勢必得做完，但自己要莫忘初衷。我自認為是個腦波極強的人，從以往接觸商業廣告的慣例推論，廣告跟代言人都不會影響我的消費行為，所以警醒一點，會沒事的。

一切都是我以為啊。

這案子執行了一個月，有天我突然忘了那股意識強烈對立的感受！以前一定破口大罵、訴諸行動的新聞事件，當下閃過一絲「罷了，就這樣吧」的偏安念頭，更別說至少來個筆戰了。下一秒我像被雷劈醒似的回過神來，這道雷在我眼前劈下「潛移默化」四個字，女漢子瞬間被自己嚇成弱女子。所以我想說的是，即使腦波強盛、自我意識高張，我的腦袋可能已經不是我的腦袋了。同理，請試問自己，你的腦袋能保住多久？

本文主題是借用一本書的創意：《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這本書是一個朋友的朋友寫的（真心好讀），作者紀錄了自己的家教史，從教師立場揭露無數怪獸家庭反映出的弔詭社會現象──升學主義扭曲了教育本質。

拜讀後，我一直對這類結構扭曲的文化深刻有感，在某部份似曾相似而心有戚戚：我們不再是那個在傳播學院裡任意高喊新聞自主或為勞動條件憤而起義的孩子了！我們以初生之犢的姿態踏入傳播產業，一家公司就是一個怪獸家庭，老闆就是把你養成怪獸的怪獸，我們在不同子產業的生態、病態下改變思考模式和行為，反映著各種主義扭曲了傳播本質。

傳播業裡盡是奇妙人種，如果你有定期看共誌，就會知道，有無盡血汗供人揮霍的耐操AE，有二十四個比利般分身能耐的企劃，也有一本搞笑漫畫校稿八百遍還沉得住氣的編輯，還有跟內容農場KPI競速的新聞記者，百種像是漫威（Marvel）系列電影的突變或超異能生物，除了體能上的異常，不難發現這些人的智能，都是以過人的轉速在運作（很有趣，快上共誌網站爬文！）。每一顆好腦袋，在怪獸外力影響下，產值依然高，重點是，產物還是原有的模樣嗎？

用一個案例來說好了。我有個熱愛電影的朋友，畢業後一股腦投入電影產業，他被公司指派到亞洲電影組擔任行銷企劃，可以說是出身先天基因缺陷的家族。他成天碎念公司要他集中資源、大肆企劃窮極無聊的鬼片，賣久了，還真以為鬼片是整個電影市場裡最有價值的東西（照實引用他的說法，我無意貶低任何類型電影）。

有趣的是，他看見同事細心規劃《玩命關頭7》的影院場次，卻草率安排《我想念我自己》時，還是會大嘆一口氣。他的職涯是否繼續痛苦，就要看他的腦袋怎麼調頻了：如果電影的意義是一道單選題，該選市場反應還是文化內涵？他的理念是後者，可是他的新爸爸只在乎前者。基於深愛電影會拚了命去做，但對自己的作品他常是不屑一顧。

我自己呢，在幾回差點失守的驚嚇後，已在腦門前拉起高度警戒線。回想當下迷惘的一秒瞬間，其實懼怕的是自己要變成當初討厭的那種怪獸了！現在我每天仍要撥出固定的時間，做著曾經認定是可譏、無腦的事，一邊還要強化自己的腦波。產值跟產物，簡直異化成不相關的兩個系統了！

我想，如果做了幾年傳播工作，從沒碰過違背個人理念的事，並不值驕傲，那只是命運安排給你的一點幸運；如果碰過，甚至好衰常常碰，但你的腦袋仍然是你的腦袋，才真能引以為傲。

那個電影行銷的朋友，還有我，腦波到底能撐多久？讓我們繼續看下去。（共）

【作者小檔案】

林君襄，生性霸道又樂於思辨。

愛貓，愛電影，他們都有深度和神祕感；

厭惡豬肉和財大氣粗的人，它們有一樣的惱人氣味。

從小在熙來攘往的美髮店打滾，

觀察奇人軼聞已是成長的DNA，

一天不死，這DNA也只好繼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