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3日

第二期 專題|台灣獨立音樂|報導六:野台開唱的崩世光景

趙丹瑜

  野台對樂迷而言,是其他音樂祭所不可取代的,尤其兒童樂園式的城市擁擠感以及音樂性,更是新世代野台樂迷獨有的經驗。這樣一個音樂祭也成為現代各個孤島異中求同的短暫聚集儀式,為這群人標記著夏天的遊樂園時節。
 
  這種十年前難以想像的光景,亂彈主唱阿翔那一聲樂團時代標語早已經過幾輪的翻轉,這十年間台灣樂團消長及主流、獨立音樂界線模糊的命題也不斷顛覆歷史,淹沒在滿山樂迷的激動汗水裡。



顛覆經典 新世代的另類音樂樂園想像

  星期五的傍晚時分,兒童樂園就會出現遊客告示,請遊客於六點活動開始前離場,宛如兒童不宜的宣告,也彷彿暗示著原本的天堂樂園,即將化作叛逆青年的另類天堂。對這群人而言,這是屬於他們的秘密集散地,在遊樂園裡尋找各自的音樂慰藉。

  舊屋簷下的風舞台、在兩個大不倒翁之間的平台是山舞台,順著走下來有著黏土和吹糖的民俗技藝區域,再往裡頭走一點是一座涼亭,而販賣亭旁的廣場就是大家聊天休憩的地方。不同於平常下班相約朋友到live house喝酒看表演的感覺,兩三天的野台處在一直看團的狀態,KK認為這會讓喜歡的人更興奮,時間和空間都處在自由的狀態,可以在兒童樂園裡隨興的走動,浸淫其中。

  按表操課的樂迷在時間打對台的音樂表演中抉擇,時而興奮時而遺憾失落,甚至在衝場的過程中獲得更多腎上腺素興奮感;而隨興之而至的人則在各舞台間看看熟悉的樂團,時而發現新團的驚喜,看得累了就到草地上或坐或躺的休息,抑或在摔角擂台和說書裡隨意得跟著嘻笑。參加過兩次兒童樂園野台開唱的尤俊翔認為,儘管會有身體上的疲累,但就是這股無可取代的自在,成為他野台經驗裡最深刻的體驗。

  而從小學六年級就開始參加野台的高小乎而言,野台則標記著她十年來的暑假時光,「你知小時候都沒什麼事,然後就每年都要去一次。」在2000年第一次見證了五月天的野台盛況,以及首次的閃靈灑冥紙現場體驗後,隔年便報名加入野台義工之列,而這一作,就是七年。而正因為充滿回憶的青春投注,停辦前最後一年的最後一天,她甚至不敢到現場跟野台到別。「那個東西陪伴了那麼多的時間、那個場地,雖然義工和表演的團都一直在變,可是那個場地好像就保有了你很純粹的東西。」對高小乎來說,不去說再見彷彿自己的青澀歲月也不會就此告別。


  同樣的七年級世代也有著另一種場景。一個在高雄的高中生被生平第一次的音樂祭活動給吸引,那是2003年開跋到高雄巡迴的野台開唱,因為在孔廟半月池前,這裡以「開卷」代替了「開唱」

  這一場開卷開啟了廖耘和第七樂章、閃靈、夾子等樂團的首次現場體驗。對音樂班出身、以古典樂為尊的廖耘來說,搖滾樂原本是不屑一顧的,「一個樂器沒辦法自己控制音量,要自己去轉那個音箱就覺得太遜了,像以前鋼琴或小提琴就是自己去演奏出音量大小聲表達情緒。」而高二那年雄中的歌唱比賽徹底顛覆了他的好惡標準。看到同學身著一條內褲邊唱著濁水溪公社的<卡通手槍>,手裡一邊拿著鋸子鋸沙發,古典體系的廖耘震撼不已,他笑稱自己就此踏上搖滾樂這條不歸路。

  「你不去就覺得這個夏天少了些什麼的感覺。」這一句夏日宣言有如這群野台青年的共同語言。

  曾自己辦過香腸搖滾、金瓜石音樂節的吉他手維尼對野台也有同樣感受,同樣高雄出身的他也是因為濁水溪公社的「蒙」,而一頭栽進搖滾樂和台灣樂團的世界。2005年作為助理的他跟著當時尼波寺(現阿飛西雅樂團)第一次踏進野台,那年自己樂團團員沒有一起同歡而讓他感到有些無趣,除了見證日本暴走族氣志團的全場同歡,以及Varo樂團鼓手不滿音場效果而踢爛鼓的名場面之外,其他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啃著香腸在兒童樂園裡晃蕩。隔年,他就以自己的拍謝少年樂團之名站上舞台,一直到2008年為止,野台就成為他和團員、朋友夏天同樂的嘉年華。

  從台灣樂團的入門影響了維尼對音樂祭的情感連結,對他而言,理想的音樂祭並不是移植日本Fuji Rock或英國的Glastonbury音樂節那一套國外大團作號召的模式,而是仍以台灣樂團為主軸,「就像你看中華職棒跟美國大聯盟的感覺,你跟他斷不掉就是斷不掉,就是想要去看!」他認為,在熱鬧舞台和興奮情緒之外,更有一份在地連結的期待與支持響應。


  2000年起,台灣音樂節活動把音樂場景點綴得熱鬧不已,除了1995年起的春天吶喊與野台開唱兩大樂團指標外,海洋音樂祭也在1999年在台北縣政府的觀光政策下加入行列,簡單生活節、台客搖滾、小草地音樂節、屋頂音樂節、愛愛搖滾帳篷音樂節、金瓜石音樂節、秋虎祭、跳起來音樂節、航空音樂城……等,投入樂團現場表演活動的主辦單位越來越多。而在商業市場運作中,很大一部分與主流音樂市場面對數位時代下載與銷售量下滑的衝擊有關,陳珊妮在一篇採訪中便曾明白點出,獨立音樂及音樂祭的浮出檯面與唱片產業另尋出路的商業運作關係,也就是唱片工業的推波助瀾,台灣獨立音樂得以藉由現場演唱大量創造現身,卻也同時形成了搖滾大拜拜的模式在全台上演。

  2007年的野台,更將這股集體朝聖的規模推向了最高峰,首次將音樂節規模擴大,橫跨了兒童樂園與中山足球場,「就是看了十幾年真的看到夢裡景象的感覺,那個場域、那個震撼感,就是足球場真的是很強的藝人在表演!」rockywoo出了當時中山足球場的野台震撼,那一年的水星逆轉(Mercury Rev)OKGO,成為許多樂迷至今仍難忘的場景。這樣的規模是當年許恆維草創時期作夢也想不到的,台灣搖滾音樂活動終於從地下蟄伏而出,而對於歐美及日本戶外音樂祭如數家珍的樂迷來說,也終於在台灣見證了遙想的音樂集體高潮。

  而眾多國外樂團登台交流,也反映出早年那份支持台灣創作樂團的情感,對近代樂迷而言已不再是唯一依歸。面對的不再是對抗政治鉅型體制的社會氛圍,在音樂中反映的是個人認同,而一場場演唱現場活動更成為個人標誌自我的方式,同時尋求集體崇拜的依歸。「就是一種大拜拜,像金馬(影展)一樣就大家去拜嘛!讓自己潮一下!」廖耘對野台的情感,明確的說明了近代樂迷的遊樂嬉戲之情。

  在精緻等級音樂節外創造自己的另類活動,彰顯出新世代年輕人去政治化、去神聖化的特色,一如爛舞台、B級音樂節、香腸搖滾和金瓜石音樂節,活動發起不代表背後一定有著偉大的精神或議題訴求。維尼便指出,他純粹只是想辦一個免費、可以烤肉、喝酒、聽音樂同樂的活動。金瓜石音樂節和簡單生活節的撞期是無心插柳,在破報報導下發展成商業操作PK草根真搖滾的議題,「我們一開始就只是想要玩而已,我們就想說這種東西碰不得,這種東西很政治的,就想說你要講什麼隨便,但我們不會講說不要支持他、要來支持我們這種話。」當時在7-11買御飯糰才得知音樂節時間撞期,維尼指出,他一心只想保持頭腦簡單的快樂。

  這也如同他對於爛舞台諷刺野台爭議的看法,「畢竟這是社會的東西,野台是在社會裡面形成跟生活的,所以一定會有很多講不清楚的地方,那我們知這地方在哪裡,但我可以選擇不要去採他。」

  哼唱著與上一代青年同樣的搖滾曲調,新的世代以各式嘲諷、戲謔替代了過往讓人如坐針氈的直言,正如同搖滾的顛覆本質,在推崇與去經典化的顛覆論述中不斷上演,「所有搞獨立音樂的人都在講獨立思考,但是所有搞樂團的人都在為自己造神。」而廖耘的這一語直接出了當代樂迷選擇「快樂就好」的原因。

  「搖滾樂這東西很奇妙,年輕的時候聽那東西很新潮。但等到回過頭來看,那東西被我們穿的有點臭臭的,長大聽跟年輕聽不一樣。」維尼的心情,一語破了時代更迭的搖滾真理。

  透過這些樂迷的野台生命經驗,看見了這群搖滾愛好者的真性情,也為不同世代的年輕歲月留下了各自的註解。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印記,美好的不是時代,而是回憶。而每個世代也都有自己的發展軌跡,若總是以過往的美好作為輕視後者的論調立基,似乎更顯示被拋在時代之外的身分之別。

  創辦人許恆維說,正因為每個世代對上個世代的反叛,才有了搖滾樂,而在樂團成為主流的今天,現今的樂團文化反而成為被反叛的對象,「這就是屬於年輕世代的搖滾!」

  象徵著青春時光的野台開唱固然無可取代,但面對種種紛擾與停辦也沒有過多的惆悵,對擁有一整片森林可選擇的輕盈新世代來說,永遠有下一個新浪潮可以期待。問題是,你準備好自己來創造一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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